「太子妃?」
花羅收住了動作,低頭瞧著胡三郎的目光帶著憐憫,彷彿在看一個胡言亂語的瘋子。
她從胡三郎臉上抬起腳,但還不等對方緩過一口氣來,就突然冷笑一聲,朝他肚子上狠狠踹去,直把人踹得凌空飛了三尺遠。
老鴇撲通一聲癱坐下去,牙齒打顫,好似透過這一幕見到了自己的下場。
花羅卻看都不看她一眼,慢慢走到胡三面前,嗤道:「太子才五歲,娶親倒是夠早的!」
胡三跟蝦米似的蜷縮在地上,疼得氣都喘不上來了,腦中像是裝了個沸騰的油鍋,滾燙的油星炸成一片,他根本無暇細想整件事的前因後果,此時只剩下一個念頭——再這麼下去,他一定會死在這裡!
疼痛與恐懼之中,胡三慌亂地哭求道:「貴人饒命,貴人明鑒,我……不,小人說的都是真的啊!小人的是……」
聽他竹筒倒豆子地把自己和韋氏一家的淵源說了個清清楚楚,花羅意味不明地哼了聲:「原來是廢妃韋氏。」她用腳尖挑起胡三涕泗橫流的臉:「韋氏早已落罪,自身難保,你居然還敢打著她的名號壓我王家?可笑!」
胡三恍惚又聽見了刀尖拖過地面的聲音,慌忙叫道:「不,不,小人的堂姨還有舅公已經不在流放地了!他們現在就在江南,手下有很多能人,你不能殺——不,王郎君饒命,你要是放過小人,他們一定會報答你了!」
花羅皺了皺眉頭,似乎有些踟躕,又或者是在權衡這些話的真假。
時間在靜默中一點點過去,胡三也漸漸冷靜了幾分,不由開始有些後悔,但就在這時,陶娘子的乳母卻忽然尖利地哭了一聲,膝行過來重重磕了幾個頭:「郎君!您不能讓我家娘子白死了啊!」
胡三被這一嗓子驚得一哆嗦,傷口剛剛平息下去的劇痛又被牽扯起來,他剛找回的幾分理智頓時煙消雲散,花羅讚許地悄悄對乳母眨了下眼,再轉回頭時面上又是一片冷凝:「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。」
她讓書吏將鴇母帶出去,直到院子里沒有了閑雜人等,才幽幽地提議:「韋氏一家不思反省贖罪,反倒賄賂官員逃竄到了江南,若是被人告發……」
乳母不解地望向花羅。
花羅微微一笑:「抗旨罪人不小心露了形跡,恰好被途經此地的陶表妹撞見,於是將其殘忍殺害,而在下前來迎接表妹,雖晚了一步沒能救下人,卻得到了表妹留下的線索,會同官府一起,將罪人一網打盡——這個說法如何?」
胡三愣了愣,他總覺得這番說辭似乎哪裡不對勁,但又從頭到尾想了一遍,發現陶娘子留下揭發罪人的線索有功於國,必然少不了一份死後哀榮,忠僕也會得到妥善安置,而他自己因為是「捉拿賊人」的縣令之子,多半能免去罪責,還有那位江南大族王家的郎君,經此一事,無論是在名聲還是仕途上都少不了好處……
除了要犧牲掉韋家那對拿鼻孔看人的父女,這還真是個挑不出毛病的法子。
不用多加思索,胡三已經做出了決定。
他抹了把糊了一臉的眼淚鼻涕,眼珠子一轉:「王郎君,小人那舅公老奸巨猾得很,根本沒把住處告訴小人……」
剛說到這,頸後突然生出一陣莫名的冷意,他頓時不敢再拿喬了,連忙話音一轉:「不過,你給我三天——不不,兩天,最多兩天時間,小人一定能把他的老巢摸個八九不離十!」
花羅垂眼淡淡看著他,不說好也不說不好,直盯得胡三五臟六腑都快結了冰,才驀地一笑:「後天一早,我來這裡等你的消息。」
胡三一口氣舒出,總算覺得脖子上那東西又穩固了幾分。
花羅偏過頭吩咐阿玉:「去雇一輛馬車,先帶表妹回家。」
不多時,原本氣勢洶洶的幾人就走了個乾淨。
胡三剩下的那點忐忑終於消散,因為過度緊張而被壓抑住的疼痛一下子就清晰了起來,他忍不住唉呦了幾聲,隨後心頭一陣火起,咬牙「呸」了一口,吐出半顆碎牙來:「蠢貨!」
但等到他千辛萬苦地從醫館回到家裡,在推開寢居房門的一瞬間就像是被一道雷直直劈到了天靈蓋上,剛生出來的那點反悔的念頭霎時被燒成了灰。
鋪著錦被的大床正中,端端正正地擺著一隻死雞,耷拉的脖子扭成了奇怪的弧度,漆黑的小眼睛正死不瞑目地望著胡三郎。
雞血浸透了被面,有人蘸著血寫了幾個大字——君子一諾。
胡三本就傷了的腿驟然一軟,五體投地地跪倒在了死雞面前。
*
翌日正午。
胡縣令坐上了赴約的馬車。
趕車的不是別人,正是昨日給他傳信、深夜時又來通知他辦事的那個衙門書吏。車子顛簸得比以往更加厲害,可胡縣令卻沒法抱怨,他透過車門上的鏤空望向那書吏的背影,只覺滿心不是滋味。
不多時,約好的茶樓已到。
但胡縣令剛進去,便被殷勤趕來的掌柜引到了後門,旁邊有人等待已久,四處掃視一圈發現無人跟蹤,便熟練地抽出一條黑布將胡縣令雙眼蒙住,扶他進了等在後門的另一輛馬車。
二樓正在嗑瓜子的漂亮小娘子垂眼往窗下望去,眉頭一皺,沖身邊似乎是她兄弟的少年低聲說了幾句,那少年便起身下樓,中途不小心碰到了另一側獨坐的年輕郎君,連忙小聲道歉。
坐在正面窗邊的年輕人有些不耐,往桌上扔了茶錢便舉步離去。
這年輕人正是花羅。她今日又換了個不同的妝面,與前幾日的模樣差距挺大,不細分辨的話,幾乎看不出是同一人。
她想起阿玉剛遞來的話,眼神暗了暗。
看來這茶樓果然不那麼乾淨,而韋昂那老不死的也確實十分謹慎。
好在她也不是全無準備。
——為求穩妥,那接人的馬車已在後門等了好半天,她若不放點有助追蹤的東西上去,豈不是對不起對方的深情厚意?
在城裡左轉右轉地兜了兩刻圈子,馬車終於再次停了下來。
花羅在街邊買了包糖炒栗子,邊啃便冷眼瞧著轉得暈頭轉向的胡縣令被扶進了旁邊的食肆。
盞茶光景過後,她隨手把裝著栗子殼的空紙包揉成一團扔了,溜溜達達地圍著食肆轉了大半圈,終於在後門處發現了一輛外表不起眼的馬車。
馬車雖不起眼,但駕車的車夫卻骨節粗大,筋肉虯結,目光銳利得如同鷹隼一般,一看就不是什麼良善貨色。
花羅卻渾然不覺似的走了過去,一手搭在車廂邊上,大咧咧地打招呼:「這位兄台,敢問平江樓怎麼走啊?聽說那裡做的魚膾最正宗,可我在這轉了好幾圈也沒瞧見,不是關門了吧?」
車夫見到陌生人過來,本能地探向腰間,但指頭剛觸碰到匕首柄,就聽見這麼幾句問話,話中濃重的南地口音讓他心頭微微鬆懈下來。
花羅操著一口數月前在南疆學來的口音和車夫東拉西扯了幾句,笑嘻嘻地往平江樓去了,果然點了盤魚膾還有些車夫推薦的當地特色美食,吃得不亦樂乎。
但就在背後芒刺般的視線消失的一瞬間,她夾菜的動作就緩了下來。
那車子里的熏香味道十分特別,如果出京前她收集的消息沒有錯,那正是廢太子妃韋氏最喜歡的,也正因為她的緣故,如今官宦人家的女眷都覺得晦氣,不願再用了。
難道今日赴約的不是韋昂,而是他那不長腦子的傻閨女?
若真如此倒是好事,或許胡縣令能從她口中套出更有意義的消息來。
而胡縣令也確如花羅所希望的那樣,在一頓午飯的時間裡得到了他們最想確定的信息。
但並不能算是個好消息。
花羅追蹤了韋氏半天,在她花樣百出地換了三四次馬車和烏篷船之後終於失去了她的蹤跡,只發現韋氏總體上的行進方向是朝北的。
花羅正在和梁楨對照輿圖和胡縣令給的水系圖,忽然聽見書吏來報,說胡縣令終於回來了。
再次見面的地方依舊在縣衙內宅的書房裡。
胡縣令剛一見人就面露慚色:「大人恕罪,下官有負所託,只知那韋昂賊子確實藏身湖上,但具體方位仍舊一無所知,而且……」
「而且什麼?」
胡縣令遲疑道:「下官假意追問珠成之後他們是否能夠在朝廷問罪時保護下官的安全,聽韋氏的意思,他們所居的島嶼易守難攻,四周岸上也有暗樁,還有許多死士已幾乎可成軍,若有官兵前來,他們即便不敵也能從容逃走。下官擔心……若非朝廷派大軍前來鎮壓,只怕無可奈何呀……」